许飞：在被时代遗忘的诗歌里，听见一个女性唱作人的铮铮铁骨

文/流水纪

有些事，如同宿命。比如在2006年《超级女声》比赛以后，时隔十年，李健在2016年《我是歌手》上演唱的一曲《父亲写的散文诗》，让“许飞”这个名字，再次借由一个节目回到千万人视线，并引发一片由衷的惊叹，惊艳。

许飞，当然是中国选秀史上一个闪亮甚至经典的符号，见证过她辉煌的“那年夏天”的许多人，比如你，比如我，也在时光洗礼中经历了从校园到社会的交替，从青葱少年变成年轻大人——是啊，还年轻，可能也不再那么年轻，而作为一个出道11年的唱作歌手，许飞又经历了什么？开办自己的吉他私塾，创业并担任CEO，爱上跑步，成为首位获得6大洲马拉松奖牌的艺人……看起来，许飞跨界的领域越来越多，距离聚光灯中心越来越远，但是，她和她的音乐越来越近。

许飞身上最吸引我的，是“透明的少年感”，“诗歌般的纯净气质”，在民谣没有成为一门好生意，当形形色色的人名、地名没有成为泛滥成灾的素材时，弹着吉他唱歌的许飞身上的民谣色彩真实而鲜明，那种介乎于冷淡与羞涩之间的温度，让她的声音自然而然打动人心。11年，经历《也许，飞》、《恰许同学年少》、《二十六度》、《许飞》、《许飞的Guitar自选集》等一系列或茫然或妥协或摸索或自由的打磨后，带着《如果你想要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出现的许飞，诗意气质依旧，只是曾经那些精致的“矫饰”，终于被通通舍弃，荡然无存。

《如果你想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是一张带着坚硬骨头的专辑，是一张“反流行”的流行专辑，是许飞带来的不符合传统诗意想象的“诗歌专辑”——旋律好听，却不带任何“朗朗上口”目的性；许飞的演唱一如既往淡然不炫技，却不负责制造讨好耳朵的舒适感；甚至，诗人董玉方和作家刘同笔下作为歌词的文字是通俗的，却不一定是“易懂”的……别试图重温《那年夏天》《我们终将会牵手旅行》乃至《父亲写的散文诗》“唾手可得”的触动，该去发现新的惊喜。

曾经被拿来放大，又在之后漫长岁月里仿佛被湮没了的，属于许飞的“创作”态度，在她和作家、诗人合作的一首首作品里，通过文字、旋律、乐器、演唱的碰撞，真正复活了，并爆发出令人欣喜的鲜活力量。“年轻，也不再那么年轻”的许飞以音乐为放大镜，展示自己作为歌者看待个体与世界的态度，在冷静的现实剖析和强烈的情感渴望中进行辩证统一的表达：脱离阳春白雪的做作，放弃人云亦云的讨好，在当下华语乐坛貌似注重原创歌手个性，表达方式却越来越千篇一律的时候，许飞打破了无趣元素，真正做了“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用作品，让听众感受到和唱作者交流的乐趣，以及思考的意义。

是的，思考，我们在音乐里寻找的“感同身受”，不该只是可以廉价复制的喜怒哀乐，而是由表及里的思考，就像这张专辑以三张EP形式构成，包括《如果你想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我就是个谜》、《我踮起脚尖就能看见来世》，许飞不刻意强调EP与专辑的从属关系，却在一首首作品里让我们和她一起感受社会、生活之“外在”，感情、个性之“内在”的不断辩证思考。

刘同作词的《如果你想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以轻摇滚节奏铺陈出跃跃欲试的追梦姿态，歌词却开门见山：“我不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不知道自己到底和别人有什么不同”，随之一连串大城市漂泊青年的典型状态描写，假大空口号统统没有，只有勤勤恳恳点滴进步，许飞在收尾时小声而坚定唱出“我知道，我想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想知道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这种矛盾的、反差的励志，不新鲜，却足够诚恳。《一些规律》继续深化这种真实的心理剖析，不断总结“自己懒得搭理”却“根本来不及躲避”的人生规律，许飞的诠释带着一种不徐不疾、哀而不伤的信念，令我想起谭维维的《悲哀而真实》，当然许飞没有那么激烈地控诉和揭穿，却一样让人如芒刺背，必须正视。

《如果有个直达天堂的电梯》像是《父亲写的散文诗》续篇，从父亲第一人称的角度，到孩子对父亲倾诉的角度，董玉方和岳云鹏合作的歌词依然如同一篇娓娓道来、感人至深的散文，编曲营造出宛如“一个孩子的成长史诗”般宏大氛围感，又在细节处加入若隐若现的中国风元素，许飞的演唱却如一纸素描般简单和冷静，虽然听到她咬字时的哽咽和暗哑，却始终保持克制，就像父亲已经去了天堂，孩子迟了一步才敢表达的思念，无需千言万语，只要历历在目。

《我就是个谜》几首歌将视角准了人物，或者人性。同名歌曲对自我的不断设问和回答，探讨人性的复杂和单纯；《旧时光》以清澈的吉他+钢琴开场，带着典型校园民谣风格，底色却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对过去“我们”的朴素怀念，“我总是在照片里分不清朝阳和夕阳，它们都是那么的红彤彤那么暖洋洋，所以操场上我们彼此交换的小心肠终于在今天落落大方”；危险又迷人的《老男人》，在许飞带着怜爱的女性口吻中拼凑出画面，留下没有答案的结局；《最后的礼物》写给妈妈，没有同类题材堆砌各种“感动”细节的常见手法，而是用一系列比喻将母爱的伟大具象化，总结出孩子心中“所以妈妈我因为看见你青春的残酷才更爱你爱你伤痕累累却没有麻木”的感慨，朴素而可信。

《我踮起脚尖就能看见来世》从现实升华到了“超脱”，尝试用超现实心态去将个体感受放大到芸芸众生，“在来世是一场捉迷藏被找到会痛苦找不到又失落守着今生留下的废墟因为热爱加深孤独来世的遗憾跟现在一样”，是带着信仰和生活握手言和；《蓝青》继续用色彩诠释生命的“因果关系”，《来晚了》则将哲学的思辨关系放大到山水、神鬼、宇宙、万物的关系，但是别误会，许飞不是要神叨叨地跟你故作神秘，而是在看似极其恢弘的表达角度后，又将落脚点放回了“我”所代表的人性，对于最根本情感渴求的细节，“爱一个姑娘就跟她一起无所事事”，“我错过了许多重要的事情，比如父亲和母亲的婚礼，比如去参加我的葬礼”……于是，从“我”闯入世界开始，到“世界”反哺我结束。

这是一张不那么容易“进入“的专辑，正如许飞邀请作家刘同作词，以及根据诗人董玉方的多首诗歌进行谱曲，在流行歌词以浅显易懂、易于传播的特性成为快餐文化一部分时，诗歌这种跟歌词接近的文本体裁，却因为更为内敛、沉郁、走心的形式，在这个时代越来越受到漠视，可贵的是，董玉方的诗歌在许飞的二度创作里，通过旋律、声音和编曲变成了许飞本人对诗歌的重新解读，这种解读是深入的，却没有任何预设立场，作家和诗人倾注在文字里那些或炙热或冰冷的情绪，通过许飞及制作人曲世聪的再创造，在不动声色却意蕴丰富的表达里，打破了陈腔滥调，让聆听者找到不明觉厉的意义，思考着现实，又不困于现实——许飞用一首首作品告诉人们，“梦想”，不是假大空口号，是建立在脚踏实地，同时也营营役役的“现实”里，接受了这个真相，就有了去超越自我的勇气，当你想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就是先明白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事。

在这张专辑里，我们听到了许飞真正的成长，这种成长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和自省，带着骨节爆裂、滋滋作响的舒展，美好、醒目得有些惊心动魄，也许让当下多数人无所适从，但我相信，更多人将记住一个带着铮铮铁骨力量，以音乐让诗歌愈发动人，记录现实也不忘梦想的，“唱作人许飞”。